第(1/3)页 深夜十一点,清水街道派出所。 夏末的暑气像一块湿透的厚布,沉沉地笼罩着这座城市。即使到了深夜,空气里依然残留着白天的燥热。派出所值班室里,那台服役超过十年的老旧空调,正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嗡鸣,如同一个患了严重哮喘的病人,勉强驱散着空气中的黏腻,却带不来多少清凉。 灯光有些惨白,冰冷地映照着墙上那幅略显褪色的蓝色标语——“为人民服务”,以及角落里一盆叶片发黄、无精打采的绿萝。值班桌面上,堆积着一些尚未归档的笔录和表格,一台屏幕边缘泛黄的台式电脑主机,正散发着微弱的热量。 陆辰坐在电脑前,屏幕幽幽的光映在他年轻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疲惫的脸上。他没有处理手头堆积的警情记录,鼠标光标在一个文件夹图标上停留许久,最终还是点了下去。屏幕上,赫然出现了一张色彩鲜亮、充满朝气的照片。 那是一张警校的毕业合影。 背景是庄严的礼堂,红色的横幅格外醒目。照片上的他,穿着一身笔挺的藏蓝色警服,肩章上的“一拐”象征着学警身份,但他却站在了毕业生代表的位置上,胸前戴着耀眼的大红花,身体微微前倾,对着话筒,似乎正在侃侃而谈。眉宇间是挥斥方遒的意气风发,眼神明亮、锐利,像淬了火的钢,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自信。那是他,陆辰,本届警校综合考评第一,理论、体能、格斗、侦查,所有科目全优,在毕业典礼上被校长亲自点名表扬为“警界明日之星”,赢得了台下无数羡慕与敬佩的目光。 而如今…… “唉……”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,消散在值班室沉闷的空气里。现实与照片形成的巨大反差,像一根冰冷的针,刺穿着他的神经。 毕业分配的结果,像一盆夹带着冰碴的冷水,将他所有的热情和抱负浇得透心凉。他这个名副其实的“第一”,没有进入梦寐以求的市局刑侦支队,甚至没能留在区分局的任何一个业务大队,而是被一竿子支到了这个位于城市边缘、以“治安良好”(换言之,没什么大案要案)著称的清水街道派出所,成了一名最普通的、需要三班倒的基层民警。美其名曰“基层锻炼”,但谁都明白,这几乎等同于“发配”。 “小陆,发什么呆呢?是不是又想你那光辉岁月了?”一个略带沙哑、充满烟火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。说话的是老民警王建国,所里的人都叫他王叔。王叔五十多岁,快退休的年纪,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,脸上刻着常年熬夜值班留下的深深皱纹,但面容总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和善。他是所里的老资格,没什么野心,业务熟练,人也厚道,是这段时间负责带着陆辰熟悉业务的师傅。 陆辰猛地回过神,像是被人窥破了心事,有些仓促地移动鼠标,关掉了照片窗口。屏幕上重新显示出密密麻麻的接处警登记表界面,上面记录的尽是些“邻里噪音纠纷”、“车辆剐蹭”、“醉酒人员救助”之类的字眼。“没有,王叔,”他勉强笑了笑,笑容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涩意,“就是有点累了,走会儿神。” 王叔端着那个漆皮都快掉光、印着“先进工作者”字样的老式搪瓷缸子,嘬了一口里面浓得发苦的茶,慢悠悠地走到陆辰旁边,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——这肩膀,曾在警校扛过圆木,跑过五公里,此刻却显得有些僵硬。“累了就眯一会儿,后头备勤室有床。咱们这清水衙门,别的不多,就是这深更半夜的闲工夫多。”他顿了顿,浑浊却依旧清明的眼睛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,压低了些声音,“我知道,你心里憋屈。警校第一的高材生,天天跟这些张家长李家短、鸡飞狗跳的事情打交道,是个人都得闷出病来。跟你一起毕业分到市局、分局的那些同学,现在估计正跟着师傅跑现场、学勘查吧?” 陆辰抿紧了嘴唇,没说话,只是放在鼠标上的右手手指,无意识地收紧,指节微微泛白。王叔的话,像一只无形的手,精准地揭开了他心上那层勉强结痂的创口。白天处理的那些警情还历历在目:楼上楼下因为空调滴水吵得不可开交,他当了一个多小时的“调解员”,嘴皮子都快磨破了;菜市场两个摊主因为摊位界限问题大打出手,他和小陈去拉架,溅了一身的泥水;晚上又是几个小年轻在烧烤摊喝多了闹事,砸了瓶子,吐得一塌糊涂,他和同事还得耐着性子,连劝带哄地把这几个“活祖宗”安全送回家……这些,和他想象中的追踪嫌犯、抽丝剥茧、在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的刑警生活,简直是云泥之别! “要我说啊,你小子,哪儿都好,就是太轴了,眼里揉不得沙子。”王叔叹了口气,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惋惜,“毕业前那事儿……你非要坚持原则,把李副局长家那个宝贝公子参与打架、差点弄出重伤的事儿,不留情面地直接捅到了校纪检。这下好了,人是受了处分,没拿到优秀毕业生,可你也把上头得罪狠了。发配到咱们这儿,明摆着就是……唉,不说这个了,没意思。熬着吧,年轻人,日子还长着呢,是金子,到哪儿都得闪光,只是早晚的问题。”王叔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安慰他,但话语里的无奈却显而易见。 陆辰端起自己那个印着警徽的马克杯,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白开水。冰凉的水滑过喉咙,却浇不灭胸腔里那团名为“不甘”的火焰。坚持原则,维护纪律,他错了吗?在警校宣誓的那一刻,他真心相信“对党忠诚、服务人民、执法公正、纪律严明”这十六个字是刻进骨子里的信仰。可在有些人眼里,他的“正直”就成了不懂变通、不识时务,成了必须被打磨掉的“棱角”,必须被压制的“刺头”。 内心的不甘、迷茫,还有一丝对前路的茫然,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,浓得化不开,几乎要将他这个曾经的“天之骄子”彻底吞噬。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,只是将杯中的凉水一饮而尽,然后淡淡地说:“王叔,我没事。在哪里都是工作,处理警情也一样。” 就在这时,值班桌上那部红色的内部电话,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,打破了值班室略显凝滞的气氛。 第(1/3)页